236、君子报仇,从早到晚(下)
开封,城门处。
暮色将至。
守城的兵卒拄着长枪,脸上是终日值守后的疲惫与不耐:“快些!快些!要闭门了!”
侧面门洞。
进出城的百姓们,排成歪扭的长队,人声混杂着牲畜的叫声,格外混乱喧嚣。
忽然。
沉稳有力的马蹄与车轮声,自官道尽头传来。
百姓们尚且没有察觉。
几位原本满脸不耐的兵卒们,却瞬间绷直了身体。
因为那自漫天霞光中驶来的,是一辆古朴、厚重的四驾马车!
正当其中一位兵卒,打算上前迎接的时候。
“还愣着干什么!开中门!快啊!”
一道暴喝声响起,震得几位士兵耳膜生疼。
在士兵们瞠目的注视下。
便见一向气焰嚣张的千户大人,在呵斥过后,竟亲自小跑着,去迎接那辆马车。
百姓们好奇朝后方张望。
马车稳稳在城外停下。
卫所千户迅速朝着马车拱了拱手,恭敬道:“不知是山长驾临,卑职有失远迎,万望恕罪!”
谁?
山长?
听到卫所千户的话,四周围霎时失声。
无数道目光震惊看向那辆马车。
等看清楚马车前方飘扬的‘岳麓’二字,更是齐齐瞪圆了眼。
今日,天官入城、陛下替‘岳麓山长撑腰’的消息,在市井内疯传。
结果当天晚上,这位‘简在帝心’的年轻山长,便出现在了开封城门外。
天呐!
难怪千户大人如此不值钱的上去迎接!
士兵们从震惊中回神,纷纷朝着城门处跑去。
晚风吹起马车的帘子。
隐约能瞧见,车里那位少年山长俊俏、年轻的侧脸:“将军客气了。”
几乎是在少年山长话音落下的瞬间。
哐!
哐!
哐!
开封城一对巨大的中门,轰然打开。
裹挟着黄河土腥味儿的风,呼呼灌进来,吹得无数百姓眯起眼睛。
卫所千户朝车内飞快瞄了一眼,不敢多看。
回想这位少年山长夸张到离谱的背景,和今日更加离谱的市井传闻,他的姿态越发恭敬:“山长请。”
“有劳了。”
在千户卑微的躬身礼送下,在一城暮色与无数道混杂着敬畏、羡慕与畏惧的目光中。
马车缓缓启动,走中门进开封城,将外间的尘世喧嚣彻底隔绝。
半盏茶时间后。
一个震惊全开封官场的消息迅速传开:崔岘连夜进了开封城!
嘶!
白日,张赛被擒,按察使周襄丢尽颜面,居于幕后的郑家碰了一鼻子灰。
结果一日还没过去。
崔岘便来发难了!
可,这个场子,他要怎么找回来?
去谁家找场子?
郑家。
最先收到消息的郑启稹一声冷笑:“放眼河南,还从未有人敢来我郑家撒野。”
按察使司。
周襄周大人一甩官袍:“算账?难不成,他还敢来我按察使司发难!”
可话虽如此。
自那辆挂着‘岳麓’令旗的马车进了开封城后,便有无数道目光,牢牢将其锁定。
监视着这辆马车的一举一动。
而那辆四驾马车,沿着御街一路前行。
走过州桥集市,而后朝着西北方向,大宁坊而去。
等确定马车的目的地以后,无数前来打探消息的家丁、差役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。
老天!
崔岘竟然打算去郑家!
大宁坊,王府南街。
天色渐暗,长街两侧早早挂起灯笼,映的整条街各家高门贵胄府邸,一片璀璨华贵。
自前朝、乃至前前朝起,便有无数世家勋贵、门阀大族,落户开封。
而这些世家大族们,基本都在这条王府南街上安家置业。
除却本朝才在这里落户建宅,却后来者居上的周王府之外。
毫无疑问,当属郑家最为风光。
直观感受便是——
远远看去,亭台楼阁、门庭高耸。
你竟分不清最奢华的两座宅院,哪家是王府、哪家是郑家。
今夜,似乎早就嗅到了暗潮汹涌的危机。
王府南街各家高门紧闭。
哒、哒、哒。
那辆古朴的四驾岳麓马车,在长街上一路疾驰,而后停在了郑家大门外。
郑家门外无一人看守。
似乎也不打算开门。
马车里。
那跟着山长一起出来,扬言自己‘什么都肯做’的学子,自告奋勇道:“山长,学生嗓门大,是否要学生前去叫门?”
他叫许奕之,年十五。
比他的山长还要大一岁。
但此刻,许奕之看向山长的目光中,尽是激动与崇拜。
只是听到许奕之的话,车里的高奇、庄瑾却吭哧吭哧笑出声。
崔岘靠在车窗边,笑眯眯道:“不必,等着便是。”
许奕之有些茫然,又被笑的有点窘迫。
但他心里清楚,自己这把打的是高端局。
虽然什么都不懂,但好歹,他参与进来了!
等回到书院,能跟同窗们吹牛一整年!
心里这样想着,许奕之乖巧坐好,眼睛一眨不眨等待着,打算不错过任何一处细节!
四驾马车安静伫立于郑府门外。
好整以暇等待着。
府内。
郑教谕脸色扭曲,分不清是气的,还是嫉妒的:“真当自己是一院山长了!”
“来我郑家撒野就算了,连帖子都不递,逼我们出去迎接他,好大的山长架子。”
“可笑!兄长,既然他要等,那便让他在外面等上一夜吧!”
听到这话的郑启稹,很想给这个满脑子只有‘山长之位’的迂腐弟弟一记耳光。
我堂堂世族郑家,怎么就出了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废物!
郑启稹深吸一口气:“圣旨已下,他现在,就是岳麓山长。”
郑教谕气的眼睛都红了。
但郑启稹却不理会弟弟,沉声道:“他是山长,我们理应出去迎他。”
“况且天官已到开封,若真晾他一个晚上,我们如何交代?”
“但,我郑家也不是吃素的。”
“无论是他崔家屋舍被砸,亦或者岳麓山门被破,没有一点证据指向我郑家。”
“贸然登门算账,丢脸的,还不一定是谁呢!”
“收起你那副可怜姿态,跟我出去会会他。若真有气,朝他身上撒岂不是更痛快?”
郑教谕猛然醒悟。
对啊!
崔岘虽然做了山长,可他身上,还有个致命漏洞——
新学!
郑教谕扪心自问,自己学识不见得能比过崔岘,但那大逆不道的新学,绝对一戳就破!
见弟弟这般表情,郑启稹哂笑道:“还算有点脑子。”
郑教谕振奋道:“兄长,我办事,你放心!”
顷刻后。
郑家中门大开。
在十几位家丁气势汹汹的陪同下,郑家兄弟二人走出来。
家主郑启稹清了清嗓子,开口道:“听闻山长到访,鄙人——”